1956年臧克家赴约毛泽东,席间提出:《沁园春·雪》能不能改一下!

倒回十年。1945年9月重庆座谈会上,臧克家第一次听毛泽东回答“雪山草地都过来了”,心中那点“文学人的犹疑”瞬间被击碎。此后,他靠着一支钢笔,把自己与这位革命领袖的缘分写进诗句。到1956年,《诗刊》的创办让二人再次在文字之外交汇:臧克家负责编辑,毛泽东的旧体词被寄来核定。编辑部琢磨再三,仍拿不准那一句“原驰腊象”。

11日,中央机要急件送到,《沁园春·雪》等十八首词的墨迹整齐地摊在桌面。通读之余,臧克家看见“腊”字,心里犯嘀咕:学界多认为“腊”为古代对东南亚地区的称谓,含义生僻;再添一句“银蛇”相对,也略显生硬。几位同事互望,没人敢开口讨论“改动”。最终,他们决定带着疑惑亲自向词人求教。

于是便有了14日下午的相会。毛泽东步履从容,边递烟边招呼坐下,像老友小叙。茶杯氤氲中,话题从李攀龙的律诗跳到宋玉《招魂》,再落到眼前这叠诗稿。趁气氛正好,臧克家压低嗓音道:“主席,这个‘腊’字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。毛泽东放下茶杯,看着他:“你觉得该怎么改?”这句反问把场子让了出来。

“如果改成‘蜡’,蜡象乃白象,可与上句‘银蛇’形成映衬,又便于读者理解。”臧克家略显忐忑。毛泽东沉吟片刻,抬眼一笑:“那你就替我改吧!”一句话,既体现信任,也昭示大家耳熟能详的版本由此定稿。求教者如释重负,旁听的袁水拍赶紧记下。

毛泽东接着聊起《诗刊》的发行量。纸张紧张,文化部给的指标是一万份。臧克家早憋着话:“这一万份根本不够读者尝鲜。”怕场面冷,他又补一句:“公公道道,五万份合适。”毛泽东连问两遍确认,然后拿起电话交代后勤:“照五万份准备纸张。”这一拨电话挂断,臧克家终于舒了口气,心里暗叹“这才叫痛快”。

夜色已深,屋外灯笼摇晃。临别时,毛泽东把众人送到门口,高声叮嘱:“有新作,多寄来!”臧克家答“遵命”,却忘了自己帽子还搁在椅背上,转身又跑回去取,引得堂里众人一阵善意的笑。

这次对谈之后,《诗刊》创刊号迅速售罄。街头摆报亭的小伙子嚷着:“读毛主席的词,不用查字典了!”业内评价说,臧克家“把读者对旧体词的畏难情绪拉了下来”。不得不说,那个小小的“蜡”字,成了大众与诗词之间的“桥板”。

1958年到1965年,臧克家陆续撰写《毛泽东诗词评注》数十万字。他为每首词翻阅正史野记、校勘版本,甚至把《全明诗》抄到指节发麻。有人劝他“用注释汇编就行”,他摇头:“诗评得让工人能看懂,也让学者挑不出错。”这份执拗,与当年提议改字时的胆气是同一条脉络。

1961年,毛泽东两次写信给他,解释迟迟未能再见之因:“对诗的问题,需要加以研究,才有发言权。”短短一行字,臧克家读出的是另一重自我要求——创作者首先是最严苛的读者。此后,每逢寄稿,他都会附上“请多斟酌”四字。

1976年9月,沉沉噩耗传来。臧克家伏案整夜,用旧黄纸誊写《七律·吊毛主席》草稿。墨迹晕开,他却没改一笔,“怕一改情绪就薄了”。次年清明,这首祭诗发表,读者在粗犷的悲痛里看到曾经的赤城。

进入八十年代,臧克家将精力投向系统整理毛泽东诗词。河北人民出版社邀请他主编《毛泽东诗词鉴赏》,时年已八十四。他俏皮回应:“诗写得好,给它当解说员也乐意。”病榻上,他让护士把书稿摊在小桌,随手一指便是史籍出处。1990年书成,印数十五万册,颁奖词说它“把革命史与艺术感受对接,无玄虚,少套话”。行内行外皆服气。

暮年谈及当年改字一幕,臧克家笑言:“那算鸿运,把胆子全压了进去,没想到主席爽快得很。”随即又补一句,“其实名家也需要编辑,诗稿也是活的。”这句话,成了后来许多文学编辑挂在嘴边的行规——凡稿皆可商量,只要立意正确、情理顺畅。

毛泽东与臧克家,一个领袖兼诗人,一个诗人兼编辑,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在1956年的冬日下午交汇。那一个“蜡”字的易位,不是刻意修饰,而是对读者的体贴,对语言的敬畏。历史留下的,不止是诗中的万里雪飘,还有书桌旁那场有来有往的探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