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96年,东汉朝廷在黄河岸边设下一座关隘。
这座关隘叫潼关,夹在陕西、河南、山西三省交界处,扼守着关中平原的东大门。往西是长安,往东是洛阳,南边靠着秦岭,北边就是滔滔黄河。
这个位置太要命了。
谁控制了潼关,谁就能决定关中的命运。进可攻,退可守,一夫当关万夫莫开。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这里从来就没消停过。
设关那年,曹操刚把汉献帝接到许昌,天下诸侯各怀鬼胎。朝廷在潼关派驻重兵,名义上是防御,实际上谁都知道,这是在防着那些野心勃勃的军阀。
关隘建成没几年,战事就来了。
建安十六年,曹操和马超在潼关一带打了场恶仗。马超带着西凉铁骑杀过来,曹操差点栽在这里。那场仗打得昏天黑地,黄河水都被染红了。最后曹操用离间计,才勉强保住了关中。
从那以后,潼关这个名字就和战争绑在了一起。
唐朝时候,安禄山起兵造反。叛军一路打到潼关城下,守将哥舒翰带着二十万大军驻守。朝廷催着他出战,哥舒翰知道不能轻举妄动,偏偏唐玄宗身边那帮人天天催。
最后哥舒翰还是出关了。
结果全军覆没,潼关失守,长安不保。唐玄宗连夜逃往四川,一路上死了多少人没人数得清。杨贵妃死在马嵬坡,太子李亨跑去灵武自己当了皇帝。
一座关隘的得失,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命运。
宋朝建立后,开国皇帝赵匡胤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修整潼关。他比谁都清楚,没有潼关就没有关中,没有关中就守不住江山。
可惜他的子孙没记住这个教训。
靖康之变,金兵南下。宋朝军队节节败退,潼关再次失守。金人占了关中,北宋彻底完蛋。后来南宋想收复失地,打了一百多年,始终没能把潼关拿回来。
不是南宋军队不行,是这个地方实在太难打。
金人在潼关驻扎重兵,修了三道防线。南宋大将吴玠、岳飞都来打过,每次都是惨胜或惨败。岳飞最接近成功那次,已经打到潼关城下,结果朝廷一道金牌召回,功败垂成。
元朝统一天下,潼关的军事价值看似下降了。
但实际上并没有。
元朝皇帝把潼关当成了控制关中的据点,在这里设立了路、府、州多级行政机构。官员一茬接一茬,税收一年比一年重。
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。
潼关周边本来就是山地丘陵,能种地的地方不多。元朝又在这里驻扎大军,粮食全靠百姓供应。加上各种徭役赋税,很多人活不下去,只能往外逃。
元末农民起义,潼关又成了各路义军争夺的目标。朱元璋、陈友谅、张士诚,谁都想控制这里。最后还是朱元璋的部将徐达拿下了潼关,为明朝统一天下铺平了道路。
明朝建立后,朱元璋对潼关极为重视。
他派太子朱标亲自来视察,制定了详细的防御计划。在潼关设立卫所,驻军五千,配备火器。又修建了新的城墙和瞭望塔,把防御体系完善到极致。
整个明朝两百多年,潼关一直是关中的门户。
但明朝末年,这道门户还是被攻破了。
崇祯十六年,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攻打潼关。守将孙传庭是个能打的,在关中和李自成周旋了好几年。可惜朝廷不给钱不给粮,士兵饿着肚子打仗,哪里打得赢。
孙传庭战死,潼关失守。
李自成进了关中,第二年就打到北京城下。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自杀,大明王朝就此覆灭。一个王朝的终结,还是从潼关开始的。
清军入关后,多尔衮很快就意识到潼关的重要性。
顺治元年,清廷在潼关设立潼关卫。康熙年间,平定三藩之乱后,又在这里增派驻军。雍正五年,也就是1727年,清朝正式在潼关设县。
这是潼关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。
从军事要塞变成行政区划,意味着这里终于可以消停一阵了。县衙设在关城里,知县管着周边几十个村镇。老百姓总算能过几天安稳日子。
可惜好景不长。
清朝中期以后,朝廷腐败,税收越来越重。潼关县的百姓又开始往外跑。到了清末,这里的人口已经不到五万。
太平天国运动时期,潼关又起了波澜。
太平军西征,想打通关中通道。清军在潼关严防死守,双方在这里打了好几仗。太平军始终没能突破防线,最后只能转向其他方向。
这是潼关最后一次发挥重大军事作用。
辛亥革命后,陕西独立,潼关县依然存在。民国时期,这里变成了陕西省的一个普通县城。虽然地理位置依然重要,但战略价值已经大不如前。
铁路修通后,潼关的交通枢纽地位也受到了冲击。
以前走潼关是唯一选择,现在火车可以绕道而行。商人不用再走这条险路,货物运输也有了更方便的渠道。潼关慢慢变得冷清起来。
抗日战争时期,潼关又短暂繁荣了一阵。
国民政府把这里当成了后方基地,驻扎了不少军队。很多难民从东部逃到关中,经过潼关这个关口。县城里挤满了人,粮食紧张,物价飞涨。
解放战争时期,解放军横扫西北,潼关没怎么抵抗就解放了。
新中国成立后,潼关县划归陕西省渭南地区管辖。土地改革、人民公社、改革开放,一路走来,这个小县城经历了和全国一样的变迁。
只是人口一直上不去。
到了2018年底,潼关县总面积526平方千米,人口只有15万。这个数字听起来有点尴尬。一个有着一千八百多年历史的地方,人口还不如东部一个乡镇。
为什么会这样?
首先是地形。潼关县大部分是山地丘陵,平地少,耕地更少。能种地的地方基本都种上了,但产量有限。靠种地养不活太多人。
其次是交通。虽然有铁路和公路经过,但潼关本身并不是交通枢纽。人们路过这里,很少停留。没有产业支撑,年轻人留不住,都往外跑。
再就是产业结构单一。潼关主要靠农业和旅游业,工业几乎没有。旅游业也就靠着几个历史景点撑着,来的游客不多,消费能力也有限。
县城里的年轻人,读完书基本都去西安或者更远的地方。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。街上冷冷清清,商铺关了一家又一家。
政府也想过办法。
招商引资,开发旅游,扶持农业。但效果始终不明显。投资商来看一圈,最后还是去了别的地方。旅游开发搞了好几次,游客数量上不去。农业补贴年年发,年轻人还是不愿意种地。
潼关陷入了一个困境。
历史太辉煌,现实太骨感。
当年那个兵家必争之地,如今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贫困县。城墙还在,关楼还在,但里面已经没多少人了。偶尔有游客来参观,拍几张照片就走,不会多待。
县志上记载着那些辉煌的往事。曹操在这里破马超,李自成在这里灭明朝,多少帝王将相在这里留下足迹。可现在呢?这些故事只能在书本里读到,在现实中看不到半点痕迹。
老人们坐在城墙下晒太阳,聊着过去的事情。他们说,以前这里可热闹了,到处都是人,商铺一家挨着一家。现在不行了,年轻人都走了,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。
县政府的办公楼倒是新修的,气派得很。但楼里的工作人员也不多,很多部门就三五个人。财政紧张,很多事情想做做不了。
有人提议把潼关打造成历史文化名城,吸引游客。方案做了好几版,最后还是没能落地。原因很简单,没钱。
文物保护需要钱,景区开发需要钱,基础设施建设需要钱。潼关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有限,光维持日常运转都紧巴巴的,哪有闲钱搞开发。
上级政府也拨了一些款,但杯水车薪。真正要把潼关建设起来,需要的投资是天文数字。而这笔钱,没人愿意投。
于是潼关就这么继续着。
不死不活,不温不火。每年有那么几万游客来,看看古城墙,听听历史故事,然后离开。本地人该干嘛干嘛,日子过得平淡无奇。
2018年底的那个数据,15万人口,像一个注脚。它提醒着所有人,辉煌已经过去,现实就是这样。一个曾经决定王朝命运的地方,如今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。
但潼关依然在那里。
城墙在,关楼在,黄河在。那些石头记录着历史,那些河水见证过厮杀。只是时代变了,战争不再是主题,和平发展才是正道。
潼关的衰落,某种程度上也是时代进步的标志。
一个地方不再因为战略位置而重要,恰恰说明天下太平了。老百姓不用再担心战火,不用再逃难,这难道不是好事吗?
至于人口外流,产业衰退,这是发展中的问题。中国有那么多县城,不可能每个都繁荣昌盛。总有一些地方注定要沉寂,为其他地方的发展提供劳动力和资源。
潼关就是这样一个地方。
它用自己的衰落,成全了其他城市的繁荣。那些离开潼关的年轻人,在西安、在北京、在上海,用自己的劳动创造着价值。他们的根在潼关,但未来在别处。
这或许就是历史的辩证法。
一个地方的衰落并不完全是坏事,一个地方的繁荣也未必永恒。关键在于,能否在变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,能否在时代洪流中保持住那份独特的价值。
潼关有它的价值,那就是历史和文化。
那些城墙,那些关楼,那些故事,是无价之宝。只要这些东西还在,潼关就还有希望。或许某一天,当人们重新认识到文化遗产的价值,潼关会迎来新的转机。
但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,没人知道。
现在的潼关,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。等待着下一个时代,等待着新的机遇,等待着那些离开的人们,有一天能够回来。
黄河依然在流淌,秦岭依然巍峨。潼关就夹在这山水之间,像一个老人,守着自己的记忆,守着那些逝去的辉煌,也守着一丝渺茫的希望。
历史不会忘记潼关,但历史也不会为潼关停留。
